年2月10日，《中国应急管理报》发表
编者按安全没有绝对，但企盼安全的心是绝对的。每年春节前后，长江韬奋奖获得者、中国应急管理报内参部主任兼湘、粤记者站站长黄雄都会踏上“新春走基层”的采访征程。他穿过城市来到农村，一路明察暗访。众所周知，比起大城市，农村的安全生产形势更加严峻复杂。点更多、面更广，文化程度不高、安全意识淡薄、安全基础严重不足，确实制约了农村安全。今年他又发现了哪些问题？带来了哪些思考？请看黄雄日记。
1---旧市场难改旧毛病
1月22日农历腊月二十五晴
都说旧市场难管理，可在安全面前，一切难题都不应该成为借口。
下午四点，我再次来到湖南省娄底市中心城区的九龙小商品批发市场。
去年12月初，为了准备娄底市第五届人大代表议案，我对该市城区所有的大型农贸市场、商贸城进行了调查走访，发现存在不同程度的安全隐患，遂提出尽快建立城区安全生产重大隐患提醒及事故预警机制的建议。
在去年的走访中，九龙小商品批发市场的安全状况就令我担忧。现在临近年关，这个在当地闻名遐迩的大型综合性商贸城将迎来全年客流最高峰，其潜在的安全风险也将达到峰值。
繁荣背后存忧隐患触目惊心
九龙小商品批发市场作为在政府的大力支持和帮助下建立起来的“万人解困再就业”基地，经营业主达户，总经营面积为6.8万平方米，经营品种从五金、服饰鞋帽、床上用品、文体用品等日用百货到家用电器、家具一应俱全，每年都创造出巨大的经济效益。
然而，繁荣背后的安全隐患令人触目惊心。该市场基础设施先天不足，消防整改难度很大；安全出口、安全通道堵塞严重，经营业主的火灾防范意识淡薄。整个市场只有3个消火栓，大部分门店无消防器材，一旦发生火灾，消防车进不来，水供应不上，只能“望火兴叹”。这些隐患多年来一直伴随着该市场，整改却举步维艰。
历经全面整改如今回到原点
年，我将首次采访到的九龙小商品批发市场的安全状况写成系列报道发表在《中国安全生产报》上。
系列报道尤如一颗重磅炸弹，在全国上下引起强烈震动，引起公安部和国家安全监管总局的高度重视，很快组成调查组前往调查。
年，在各级政府及职能部门的共同努力下，九龙小商品批发市场进行了全面整改。搬离住户、清理通道、改善设施……鏖战80多天后，该市场终于通过了验收。
这几年，我一有机会就到九龙小商品批发市场转转。毕竟安全隐患极易复发，如果没有持续有效的监管，一切又将回到原点。
年国庆节长假期间，我再次回访发现，该市场又回到10年前火灾隐患重生的境地了。这次，我将所见所闻写下来发表后，却未引起足够重视，直到今天愈演愈烈。
烟头随手一扔保安“善解人意”
农历小年过后，该市场所在的长青街和氐星路每天都被堵得水泄不通。我从南边的消防通道进入，这里摆满了摩托车和送货的小三轮，一辆黑色轿车横在入口处动弹不得，七八名摩的司机大声招呼过往行人，一旦有人上车，便几个拐弯，迅速消失在车流之中。
走进九龙小商品批发市场一楼，只见中间板房被隔成了2米见方的店面，相邻店面之间留下0.5米左右的通道，仅够一人通过。来采办年货的人们穿行其间，彼此打个照面，然后侧身挤过。
在一家内衣店内，店主一边张罗生意，一边点着香烟忙里偷闲地抽起来。一截烟灰掉落到柜台，他顺手扒拉到地上。我不禁吓出一身冷汗：柜台上堆满了儿童内衣，烟灰掉落的地方还铺了一层海报。儿童内衣大多由纯棉或徕卡等材质制成，不仅易燃，而且燃烧后会释放出大量有毒气体，加上店内没有任何消防器材，稍有不慎就会使整个市场陷入火海。
内衣店店主在摆满商品的柜台前吸烟
我在市场内转了一圈，发现正在吸烟的顾客不下10个，有的顾客把烟头随手一扔，根本不管有没有熄灭、落到了哪里，而巡查的保安对此视而不见。年我将同样的情况与保安交流过，对方表示效益不好、经营业主心里有气不服管。现在看来，不仅经营业主有气，顾客的气性也不小。
顽疾多次复发出事悔之晚矣
我随机查看了几家店，视线所及之处没有发现灭火器，还有两家店将过期的灭火器放到了杂物间。
该市场内没有空调且采光不佳，使用电暖气取暖者不胜枚举，许多经营业主乱接电线，一根根电线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各种各样的对联、节日饰品、毛绒玩具、服饰被商家摆到了店外显眼的位置，使过道更加拥挤，安全标志被遮得严严实实。
都说旧市场难管理，可在安全面前，一切难题都不应该成为借口。九龙小商品批发市场的问题很典型，在全国各地都能找出一二来，但它又是非典型的，扛得住监管部门10多次的责令整改，经历过公安部和国家安全监管总局的挂牌督办，每年还有各级领导和部门随时抽查，可问题依然存在，毛病也还是那些老毛病。市场管理者的主体责任难道真的要靠烧一把火才能担起来？恐怕那时，为时已晚。
手里拿着鞭炮守着大量烟花爆竹还点烟，一句玩笑话更是语惊四座。
2---“真点着了，
我就往店里一丢”
1月23日农历腊月二十六晴
农村烟花爆竹经营点超标存放
“真点着了，我就往店里一丢。”上午八点多，我在湖南湘乡市翻江镇洪门村一平价超市门口听到涂老说出这话时，大吃一惊。因为此刻，他嘴上正叼着烟，长长的一截烟灰眼看就要掉到手上的那挂鞭炮上了。随着他说话的嘴一张一合，我的心紧了又紧。
近几年，我国不少城市都开展了城区禁放限放烟花爆竹行动。烟花爆竹销售转战农村市场，进入乡镇超市和村级商店。这种遍地开花的销售网络大大提高了监管难度，也让危险离农村群众更近。
去年12月24日，山东省德州市德城区黄河涯镇九龙庙村盖某家中非法存放烟花爆竹发生爆炸，造成5人死亡。2天后，河北省唐山市丰润区白官屯镇陈赵庄村与玉田县渠梁河村交界处、还乡河老河套内发生1起转移掩埋藏匿烟花炮竹爆炸案，造成3死1伤。
国务院安委办下发紧急通知，要求加强烟花爆竹“打非”等安全监管工作，严厉打击非法生产、经营、运输、存储烟花爆竹等行为。
湖南农村情况如何？带着这个问题，我决定用2天时间随机对几个县（市、区）展开专题调查。
令人瞠目结舌的回答
第一站就到了前面说的那家平价超市。门口的台球桌上摆满了灯笼、玩具和小型礼花，旁边一间门廊内堆放了13箱烟花和数十盘鞭炮，看包装是近10个生产厂家生产的。
听说我需要大量烟花和鞭炮，店主立即说：“外面只摆了一部分，后面还有，不够的话，下午还可以调货。”
在他的带领下，我穿过狭窄的门店上了二楼，在不足20平方米的房间内发现了大量烟花爆竹，足足堆了3米多高。房间后门被堵死了，一张床搁在角落，棉被扔在几箱烟花上。
“你这门都被堵了，怎么搬下去呢？”我问。“自然有办法。”店主笑着说，“下楼后从厨房出去就可以
果不其然，在这间房的正下方就是厨房，红通通的炉火烧得正旺。出来后，店门口已经坐了2名男子，就在门廊处吞云吐雾，手上的烟离那10多箱烟花爆竹不足半米。
涂老就是这时出现的。他笑呵呵地同店主夫妇打招呼，然后选了两挂鞭炮，在等待找零钱的时候，坐在凳子上点了颗烟。
我走过去提醒他：“烟灰掉下，点燃鞭炮炸起来，人跑都跑不了。”谁知他根本不以为然，还乐呵呵地说：“真点着了，我就往店里一丢，你看我跑得了不。”边说边做了个顺势要丢的动作。
“这里到处都是危险品，你一丢，不都炸了吗？”我指着边上的烟花爆竹说。见我一直跟他嘴上的烟“过不去”，涂老话锋一转：“你是不是安监站的，要不然怎么管这么宽？”
这话被一旁的店主夫妇听见，他们脸色一沉，径直去了后面。涂老抽完烟也走了，剩下门口那2名男子继续吞云吐雾。
正在吸烟的店主的身后摆放着大量烟花爆竹
雷人的烟花爆竹售卖点
车子开出去米，我在另一家购物超市门口停了下来。这是一家颇具规模的农村超市，营业面积多平方米，烟酒、糖果、日用百货一应俱全。
我问老板有没有烟花爆竹，他迟疑了一下，试探性地问：“要多少？”
“20箱。有没有现货？”
“有。”他与收银台边正在烤火的一名七八岁男童招呼一声，就带着我往超市里面走。男童身后的地板上有一堆小型烟花，距离火炉不过1米远。
老板打开了超市角落的一扇门。我探头一看不禁吓了一跳，不足10平方米的房间内塞满了各式烟花爆竹，还有半面墙高的纸钱、香烛，人在里面转身都困难。阳光从关着的窗户照进来，整个房间因为空气不流通而变得闷热。
从小房间出来，老板一边推销一边递过来一根烟。我提醒他把男童身边的烟花收起来，他却接连表示“没事，着不了”。
沿着县道继续往前开，路边的一家烟花爆竹专营店引起了我的注意。这家店有两个门面，烟花爆竹核准存量为60公斤，但在靠近铝材店的那个门面内密密麻麻堆放了大量烟花爆竹，加上另一个门面里的货，显然已经超标了不少
“这么多货摆在店里，有灭火器吗？”我问。
“当然有。”店主说着，转身踩在两箱烟花上，探身从货架上取下1个灭火器，“喏，不是在这儿吗？”
见我并没有买货的意思，店主立即将作为仓库的那间门面的门帘拉了下来。
随后，我来到长沙市宁乡县一家叫“正宗浏阳烟花鞭炮批发”的专营店。这家店与之前那几家不同，店内烟花爆竹码放整齐，4个灭火器放在货架两边，墙上贴着“禁止烟火”的警示标志。见有人进店，1名年轻妇女冲后面一招呼，1名老板模样的中年男子叼着烟就出来了。他全程耐心地为客人介绍货品，直到烟抽完，都没有想起先把烟掐灭。
与城区和企业相比，农村有着更加复杂的安全生产形势。点更多、面更广，文化程度不高、安全意识淡薄、安全基础严重不足，确实制约了农村安全。这就需要监管部门下更大的决心、采取更有力的措施去抓。否则，提升农村群众的安全幸福感将只是一句空话。
三家销售点中有两家是无证无照经营，有证照的那家批发部门口还堆放了近百箱烟花爆竹。
3---早餐店外摆烟花爆竹
无证无照干得挺红火
1月24日农历腊月二十七晴
湖南省邵阳市新邵县坪上镇位于邵阳市最北部，是沪昆高铁邵阳北站所在地，整个镇子依山而建。
此前接到群众举报，该镇烟花爆竹经营情况混乱，无证的专营店比有证的还红火。当前正值全国开展烟花爆竹“打非”行动，坪上镇的情况莫非真有这么糟糕？于是，我今天特意驱车前往一探究竟。不看不知道，事实比举报的更严重。
如此达标令人匪夷所思
车子沿着山路开，过了西冲桥村后，道路外侧出现了一个特别简陋的加油站。没有停车区域，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辆车，如果不是刚贴上的“92号汽油”、“95号汽油”标签，我都以为这里已经荒废了很久。我好奇地在加油站周边查看：几个灭火器的瓶体都布满了灰尘，看不到保质期和日常检查记录；露天油库边立着的三块警示牌已经锈迹斑斑，旁边1米开外晒着菜干和衣服。
1名穿着蓝色工作服、头戴毡帽的工作人员从屋子里出来，提着油枪要我把车子停过去，见我不打算加油，转身开始数起手上的钱币。“你上岗前有没有经过安全培训？”我问。他摇摇头。
这时，一辆三轮车和一辆货车停在了站外。货车占据了整个道路右侧。工作人员提着油枪加油时，我开始担心后面是否来车，万一有人没有及时踩刹车，后果将不堪设想。在加油站的墙上，我发现了三块牌子：一块是年由邵阳市安委办、邵阳市安监局颁发的“安全生产重点单位”，一块是“消防安全重点单位”，还有一块竟然是年6月由邵阳市安全生产技术协会颁发的“危险化学品安全生产标准化三级企业”，令人匪夷所思。
在邵阳市安监局网站上公布的一份公告称，经企业自评和申请、邵阳市安全生产技术协会组织评审、湖南金泰安全评价有限公司进行评审，核定新邵县坪上镇农机加油站等七家企业为安全生产标准化三级企业，自公告之日起有效期3年，落款日期为年6月30日。
在加油站加油的车辆占据了整个道路右侧
烟花爆竹摆在早餐店外
进入坪上镇后，年味立刻浓了起来，主干道两边的商店非常红火。一路过去，几乎一半的百货商店和服装店门口都摆着待售的烟花爆竹，多则近百箱，少则十来盘。
路边的一家早餐店引起了我的注意。这是一个门脸房，桌椅放在里面，灶台紧靠店外，烧水的大锅正呼呼往外冒热气。有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站在灶台边，面前的空地上码放了两大箱礼花和一大盘鞭炮。我赶紧冲他招手，要他把烟花爆竹挪远些。他面无表情地朝右边指了指，表示这是旁边商店里刚卖的货，客人暂时离开一会儿，托他照看着。
镇政府斜对过的一家批发部门口赫然摆放着大量烟花爆竹。店主告诉我，要是不够，后面偏房里还有。我试探着问：“你这又不是专营店，怎么能存这么多货？”“我们就是专营店。”店主肯定地说。
“专营店允许你们在店外经营吗？
店主立马警觉起来，转身跟家人使了个眼色，不再说话。
一家日杂店内任意码放的烟花爆竹
无证经营照样理直气壮
中午十二点半，我再次回到进镇子的路口。路口米内有四五家烟花爆竹零售点。
在一家批发部内，2名男子正围炉而坐，货架上的烟花爆竹摆放整齐。我在店内转了一圈，没有看到任何经营证照，地上还有三四个烟头。
“怎么没看到灭火器？”我问。
“我们只是临时卖一下，这批货卖完就不进了，不需要灭火器。”店主嚼着槟榔笑呵呵地说。
“弄得挺干净，不是专营店吗？”
“现在批个烟花爆竹专营店好麻烦，反正是临时的，又不打算长干。”店主的口气轻松，却透着理直气壮。
出来后隔了两个店面，我进了同样没有任何证照的另一家批发部。女店主的销售清单上详细记录了每天的进货出货数量。正当我要细看时，她一把夺了过去。
在我走访的三家销售点中有两家是无证无照经营，有证照的那家批发部门口还堆放了近百箱烟花爆竹。
以人为本，把安全措施落实到每一处细枝末节，才是保障生命安全的根本。
4---安全出行关键靠细节
1月25日农历腊月二十八阴转晴
为了解今年春运期间道路交通安全情况，我从长沙市汽车南站乘车去邵阳市。由于汽车南站正在翻修，乘客只能从临时过渡站上车，但过渡站的安保工作一点都不马虎，安全措施较往常更严格。进站口用铁栅栏隔成了两排，方便乘客排队进站。三品检查处有2名武警战士维持秩序，旁边的墙上还张贴了安全宣传海报。进站口两旁还有戴小红帽的志愿者在引导乘客乘车。上车时，大家都自觉按票号寻找座位，整个乘车秩序井然。售票员一边核票一边提醒乘客系好安全带。
与往年相比，今年长沙市汽车南站发出的客车基本杜绝了超载现象。“以前车上的座位都坐满了，中间的过道还要摆上一排小板凳，塞进十几个人。”乘客杨丽英和爱人都在长沙市工作，春节前一起回老家过年，“今年查得严了，车站内不能超载，沿途还有交警查车，让超载行为‘无缝可钻’。”
长沙市到邵阳市全程公里，3个小时的车程。中途一些小站点没有多少乘客下车，汽车在途经隆回、高沙等地时，不按照要求进站停车，而是在高速口停车，让乘客下车后再租用面包车到乡镇集市。有些司机贪图便宜，让十几个人挤一台面包车，加上各种行李、杂物，使面包车严重超载。
在邵阳市农村地区，每年都有赶年集的习俗，而乡镇集市上的烟花销售和燃放仍存在不少安全隐患。如武冈市荆竹铺镇，每年春节前，当地城管和工商等部门都会在街道中间出租摊位，供商贩销售年货，其中又以卖烟花爆竹、香烛纸钱的商贩居多。一条街上，两旁人来车往，拥堵不堪，再加上抽烟者众多，街道中间的烟花爆竹摊位很容易遭殃。
另外我还发现，在武冈市汽车北站、汽车东站、洞口县高沙汽车站这些县级汽车站，三品检查基本上“名存实亡”：三品检查的机器在运行，旁边却鲜有检查人员。即便有工作人员，大多也忙着聊天说笑，至于乘客是否按要求检查行李却不闻不问。
湖南省是全国安全生产压力较大的省份之一。在刚刚过去的年，全省的安全生产总体趋势稳定向好，但与此前两年一样，6月26日，1起特别重大道路交通事故将一年的安全生产工作打回原点。
放在全国来看，道路交通事故也是当前威胁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的“猛虎”。因此，以人为本，把安全措施落实到每一处细枝末节，才是保障生命安全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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